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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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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柔之打發了老太太派來的人,回來一瞧,門外原本聚集的少年們已經跑了一大半兒,現場有一種暴風過後的奇異安靜。

謝西暝正也安安穩穩地站在門口,像是從頭到尾沒動過。

沈柔之打量門外的情形,有些發怔。

那位京城來的小侯爺傅寒,正屈尊降貴地拖著一個倒在地上的人,大概也覺著跟自己身份不匹配,傅寒呵斥兩個沒來得及逃走的:“楞著幹什麽?還不搭把手?”

韓奇則給他的小廝攙扶著,臉色慘白,他當然也想逃,只是先前給謝西暝的目光籠罩,竟像是一只凍僵的蟲子,哪裏能挪半分,只待宰羔羊等待發落似的。

這會兒韓奇也總算是有點明白了,這個少年絕不是自己能招惹的。

起先以為可以仰仗傅小侯爺的威勢出一口惡氣,可現在看來,這原本不可一世的小侯爺,在“沈西”跟前竟然也乖乖地跟見了弼馬溫的天馬,伏耳攢蹄的不敢有半點造次。

如今更好了,小侯爺竟還搖身一變,成了謝西暝的“幫手”,替他收拾起殘局來了。

“那人怎麽了?”沈柔之莫名。

給傅寒擋著,她看不到那人口鼻竄血的慘狀,不知是個什麽情況。

謝西暝別的不怕,卻擔心沈柔之看見那副惡形惡狀的會嚇到她,便也有意擋在跟前:“是喝多了醉死在地上,吐得甚是難看,長姐別瞧。”

沈柔之有潔癖的,聽了這話果然嚇了一跳,忙收回視線。

她心中轉念,卻看謝西暝渾身上下整整齊齊,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,很不像是個打過架的。

畢竟要是打架自然得氣喘籲籲的,而且若真的動起手來,又怎會只倒下一個人,其他的人當然會群起而攻之,等等……

沈柔之看看前方小貓三兩只的樣子,又問:“其他人呢?”

謝西暝道:“其他人……是傅小侯爺說了幾句話,他們就散了。”

“原來如此,”沈柔之半驚半喜,忙看向傅寒,眼中流露出幾分喜歡:“到底是京城裏來的小侯爺,果然是明事理的人。”

謝西暝見她誇別人,卻有些不太高興,他不敢流露出來,就只沈沈地瞥了一眼傅寒。

傅小侯爺遙遙地聽見兩人說話,心中大覺稀罕,他很清楚謝西暝的性情,這位小爺就像是刀鋒似的人物,誰敢硬碰,輕則傷筋動骨,重則要了性命。

而且從先前王府發生的事兒來看,這位小郡王還是個六親不認的,大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勢頭。

今日卻是怎麽了,居然對這樣一個女子如此言聽計從,俯首稱臣的姿態。

之前以為是見沈承恩的私生子“沈西”,如今知道是謝西暝,自然不可能跟沈家有關,那麽……難道是為色所迷嗎?

不不,這種人物,絕不可能如此輕狂。

不管怎麽想都極不可思議。

只是在沈柔之稱讚自己的時候,後背突然掠過一陣涼意。

傅寒不用回頭就知道那人在瞪著自己,心中一聲哀嘆,竟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。

正在此時,原先那些嚇得逃走的紈絝子們重又返回,還帶了十幾個巡城的府衙士兵。

“就是他!就是這個沈西打死了人!”有人心有餘悸的指認。

謝西暝見竟節外生枝,心中很不耐煩,趁著那些混賬出聲之前忙對沈柔之道:“都是些粗人,喝多了不知說些什麽,長姐且先回去吧,我跟他們解釋解釋。”

沈柔之看到來了許多官兵,那些人又去而覆返,正在驚心,卻怕謝西暝一人料理不來。

不料雪上加霜,裏頭沈珍之因為聽說韓奇也來到了,竟也跟著走了出來。

沈柔之微怔之際,珍之已經快步走了過來:“長姐……”說著趕緊探頭往外看去。

卻見外頭呼啦啦若幹人,還有個倒地不起的,沈珍之心驚肉跳,焦急地打量了會兒,果然看到韓奇給兩個小廝扶著,身前有兩個去而覆返的同夥正在詢問他是否也挨了打之類。

“表哥!”沈珍之見狀立刻忘乎所以,撇下沈柔之跟眾人快步走了出去。

沈柔之沒想到她竟公然如此,想攔都遲了:“珍之!”

此時那些巡城兵丁因為聽眾人指控謝西暝打死人,又看那倒地的紈絝子弟果然滿臉鮮血,牙齒都掉了大半,泛著難看的白眼,一副死過去的樣子,咋咋呼呼地就要上前詢問端倪。

正在不可開交,卻聽有人高聲道:“你們不要胡說!什麽是沈西打死的,明明是他自己喝醉了倒在地上跌傷了的!”

眾人大驚,原來說話的竟是傅小侯爺。

原來傅寒這會兒總算回過神來,他正苦惱自己今兒無緣無故給人攛掇著,招惹了謝西暝,今日雖是全身而退,難保這煞星心裏會不會記恨。

如今看這些人更加不知好歹的又來胡鬧,他心裏一則惱怒,但同時靈機一動,知道這也是個將功補過的機會,於是忙跳出來攔住。

傅寒身份特殊,他說的話這些人自然不敢不聽,尤其是那請傅寒之人,見小侯爺忽然間前倨後恭的,便敏銳地感覺到事情有變,於是立刻當仁不讓地站到了傅寒一邊兒。

見他們睜著眼睛說瞎話,有幾個機靈的見風使舵,也不敢再叫了。

而沈承恩畢竟是通判,這些士兵們自然都知道他,原本只是因為“報案”的人多,且又是權貴子弟,所以不敢怠慢,如今見他們臨場翻供,自然也要息事寧人,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

沈柔之本還擔心有一場大波瀾,沒想到如此順利消弭,且傅寒做戲做全套,還特意走到門口深深地行了禮:“今日是我酒後無德,帶這些人來聒噪了半天,多有得罪,改天當親自登門請罪!”

沈柔之見他如此“深明大義”,不免刮目相看,便微笑道:“小侯爺言重了,自然是天下太平最好。”

謝西暝見她笑看著傅寒,便似冷非冷地對小侯爺道:“雖然是喝醉了,可有的人的嘴管不牢,活該他跌個半死,只不知其他人的嘴牢不牢罷了。”

傅寒到底也是機靈的,早知道謝西暝另有所指,忙道:“您……咳!當然都是牢靠著的,不該說的絕對不會漏半個字。”

謝西暝在京城鬧出人命,後來下落不明,如今出現此處自然是機密,傅寒立刻領會,當然要表示忠心。

沈柔之只當謝西暝是說先前那大放厥詞的人,又看傅寒如此給臉,便溫聲道:“小侯爺既然做客洛州,以後有機會,府裏也當一盡地主之誼。”

傅寒倒是很喜歡這個眉眼笑盈盈的美人兒,恨不得立刻答應,可臉上又冷冷刺刺的,他下意識看向謝西暝,果然見他正瞧著自己。

唉,美人雖好,奈何有兇猛的小狼狗,雖然這般形容謝小郡王實在委屈了他。

在傅小侯爺的周旋之下,聚集門口的眾人很快散去,韓奇本要趁機逃走,誰知沈珍之跑了上來問長問短,淌眼抹淚的竟阻住了。

沈珍之又心疼韓奇,竟懇求沈柔之將韓奇留在府內請大夫來看。

沈柔之哪裏理她。

今日的事情是韓奇惹出來的,若不是傅小侯爺是懂事的,這場禍亂不知怎麽了局。

見沈珍之還守在韓奇身邊,柔之便冷著臉道:“韓公子身邊自有小廝,讓他們帶回府裏就是。你還不快回來,大庭廣眾的成何體統?”

沈珍之見她斷然回絕,看看韓奇,竟道:“長姐不答應,我就、就……”

“就什麽?”沈柔之見她竟跟自己犟嘴,簡直無法相信。

沈珍之咬牙道:“我就不回去了!”

“你!”沈柔之睜大雙眸:“你說的什麽胡話?你不想回府又去哪兒?”

“我……我就陪著表哥,去韓家。”沈珍之看向韓奇,毅然決然的。

沈柔之簡直要給氣暈了。

她實在想不到,為了一個男人,珍之竟胡鬧到如此地步,臉都不要了。

偏偏此刻沈承恩不在,要是不管珍之,未免有趁機欺負庶出的妹子之嫌疑,而且真的縱容她去韓家,誰知道又鬧出什麽!平日裏走親戚也就罷了,現在瓜田李下,簡直如同要跟韓奇公然淫奔,真的不知廉恥了,只怕沈家的門風都敗壞了。

謝西暝見沈柔之的臉都氣白了,便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,走下臺階。

韓奇見他靠近,正嚇得腿軟,卻聽謝西暝道:“你要進府?”

“不、不敢……”韓奇見他如見閻王,哪裏敢進。

謝西暝冷笑:“那還不快滾?”

韓奇二話不說,扶著小廝的手就要走。

沈珍之拉住他的衣袖:“表哥……”

韓奇猛地將她推開,頭也不回地跟眾人飛奔而去。

沈珍之呆呆地站了半晌,慢慢轉身,卻見柔之站在門內。

目光相對,柔之失望地搖了搖頭,扶著菀兒離開。

從此之後,沈珍之看似安分下來,可柔之也懶得去管她了,想想那日她不顧體面地貼著韓奇,心都涼了。

橫豎父親無事,等沈承恩回來再做定奪便是,自己可不想再沾手了。

六月底,沈府來了一位“貴客”,不是別人,卻正是小侯爺傅寒。

傅寒本來預計在洛州盤桓兩三天就走的,誰知巧遇了謝西暝,一時勾住了心。

他想私下約見謝西暝,可又害怕若是話不投機……也給一頓暴打甚至殺人滅口的就實在太冤枉了。

可就此一走了之又有點不甘心。

這位小郡王就像是烈火,讓人忍不住想靠近,但靠的太近又容易受傷。

幸而想起謝西暝在沈柔之跟前那樣“溫柔靦腆,人畜無害”的模樣,傅寒靈機閃現決定到沈府拜會。

畢竟有沈大小姐坐鎮,那個家夥不至於就當場發起狂來吧。

傅小侯爺鼓足勇氣,登門報名,下人們忙向內通傳,不多時,卻是謝西暝親自迎了出來。

他身邊沒帶別人,傅寒忙一路小跑到了謝西暝身前:“怎麽敢勞駕您……”

“小侯爺,”謝西暝淡淡道:“我的身份你知我知,不許洩露給任何人,其他的也不要多問。”

傅寒遭遇迎頭直擊,咽了口唾沫乖乖回答:“是。”

謝西暝在他臉上打量了會兒,負手道:“你既然沒有走,那就跟我辦件事吧。”

“啊?是什麽事?”傅寒回神。

謝西暝的目光越過傅小侯爺,向門外一瞥。

天色晴朗的過分,暖風吹拂,天邊大朵的白雲湧動,高樹上蟬唱聲聲,內院裏時不時傳出孩子玩耍歡笑的響動。

一切都顯得安寧祥和,歲月靜好。

但謝西暝只用了簡單的兩個字,就把這份安謐靜好撕得粉碎。

——“守城。”

世靖三年正月,雲龍山匪寇裏應外合,在洛州城中殺人放火,半個洛城淪為火海地獄,百姓死傷不計其數,史稱“洛城之亂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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